燕青的洒脱
文/马富海
《水浒传》里的数百个典型人物，最喜欢的，是风流潇洒、心灵手巧、聪慧敏锐的燕青。但这还只是表象，最令人佩服的，是燕青的清醒自持，心思缜密，同流不同污，在急流汹涌的搏杀中，不仅能保持自我的心性未变，越来越成熟，还能全身而退，心安理得地进入平凡的生活，活出另一种类型的人生历程。燕青和《西游记》里的孙悟空一样洒脱不羁，一样的生来无父母、成长无兄弟、经历多磨难，但结局却完全不同。孙悟空最终堕入尘网，成为佛教的编制中一员，燕青却是挣脱了尘网，回归到自然，成了一头山林里自由自在的野豹。燕青潜逃前，偷偷地拜见他的义父玉麒麟卢俊义，劝他一起隐居山林，被拒绝，这是为养育和教育自己的卢俊义尽最后一份心。此后的燕青，与梁山兄弟，与卢俊义再无欠账。不只是言行上，在理智上、感情上也完全做到了仁至义尽，了无牵挂。因为，该做的，能做的，想做的，都做了。尽力了，也尽心了，也够意思了，以后在与他们一起混下去，已经没有意义了。不过分勉强自己，也不过分勉强他人；不过分为难自己，也不过分为难他人，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完整，也尊重他人的选择和人格，一别两宽，互不相扰，各自安好。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的把握，那叫一个妙。燕青明白兄弟们聚义、做大事、立大功并非一个人生命的全部。但他做的时候，尽心尽力，生死度外；退的时候也坚决果敢，无怨无悔。看得清结伙创业的本质是共同发展而不是丧失自我；认得准共患难易，同富贵难；做得到急流勇退，保持本我。在其他人找不到底线，傻乎乎地跟着去领赏、迷失自我的时候，在他人幻想着一时的失意也许还能赢得美好的未来的时候，他已经在底线被触及的时候，开始准备退路，在底线被突破后，已经定下了退出的路径。乘宋江走李师师的路子打通与宋徽宗的关系的时机，燕青讨要了免罪诏书做护身符，在平息方腊时又悄悄地藏了几担金银珠宝作为今后生活的根基；凯旋而归的途中射雁扰乱军心，不是要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，而是为了故意惹宋江生气，为自己出走找一个台阶。心思缜密的燕青早把事情做得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”了，但轻视燕青是浪荡小儿的宋江，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层。燕青一走，自负善于识人用人的宋江才知道，自己玩了一辈子鹰，却被一只小雏鹰给啄瞎了眼睛。不只是宋江识人用人的能力在燕青身上露出破绽，他的深谋远虑，精明事故也被燕青看透，被反利用了而不自知。他的那些玩弄人性、编排兄弟们的伎俩，在燕青身上更是苍白无力。曾经摆平一群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、凶神恶煞、江洋大盗、流氓无赖的宋江，把法家的造形势、弄权术、耍心机这些屠龙技玩的如行云流水，无往不利，却因为被燕青看透而失效，进而被反利用。宋江的这份尴尬和沮丧有多强烈，看看他读了燕青的告别信后颓然而坐，就能品味出来了。这个时候的宋江，已经气被夺、势乏力、术已尽，雄心壮志灰飞烟灭，差不多成了一个废人了。一生靠耍计谋立身处世的宋江，还没有遭到这样彻底的失败啊。燕青的出走，是对宋江的最后一击，意气风发的豪情再也回不到宋江的心中，此后的宋江的故事只剩下死了。胸怀大志、腹有良谋、智深术繁的一代枭雄宋江，一直是战无不胜的，他玩弄了所有的兄弟和同僚，打败了全部的敌人和对手，却被一个自以为握在手心里的小弟给玩了。原来强大的枭雄之才抵不过人性的回归。宋江不仅是谋略上失败了，他在如何做人的智慧上更是失败的了。看透之后，潇洒离去的燕青，岂是只对朝廷、对宋江为首梁山兄弟们失望，他是对整个人间都失望之极。其实，在燕青劝卢俊义归隐的时候，也知道是白劝。他更多的是尽一份心，不过是告别之语罢了。此时，卢俊义功成名就，一辈子的理想得以实现，巅峰消失肯定也想过，但还是对朝廷抱有一丝希望，对自己的前途抱有一丝侥幸。同时，他啊，也很清楚，如他这样的大佬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？入梁山之前，他一方面“天生丽质难自弃”，时时蠢蠢欲动，另一方面他这样人才也藏不住：他不去找事，事也会找到他头上；平辽平乱之后，名声更是在外，影响力让朝廷如坐针毡。“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”？收入体制的网中，圈养起来，还唯恐其破网而出、再次揭竿而起呢。放他走了，岂不是放虎归山？他这样的人死去，才是最放心的。被毒酒悄悄毒死，或者坠马而死，都是最好的结局。对朝廷是这样，对宋江、卢俊义也是这样。个人的名誉无损，朝廷的名誉也无损，这也算是为朝廷又尽了最后一点力吧！梁山三巨头有没有第二春的机会？没有。他们连隐退的机会也没有，他们连被职位锁住、闲置老死都不可能。荣耀无损的死去不只是应该，也是三巨头追求的人生目标。只不过死到临头，他们才发现，人生不只是追求功成名就的荣耀，除了为这个远大理想奋斗之外，还有其他许多岁月静好的平凡的快乐和幸福，比如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，而他们，因为没有享受到，才伤心不已罢了。三巨头是死得其所；还有许多战死的兄弟也是；听潮而死的鲁智深也是；二次起事的李俊兄弟也是。英雄追求轰轰烈烈地死，拒绝碌碌无为地活，再正常不过。只要能当凯撒，谁不愿被刺杀？巴顿也希望死于战争胜利的最后一粒子弹。我们这些凡人只会在醉酒后短时间内英雄豪气外露，但另一些人却是在用一生去孜孜地追求。相比较来说，燕青更清醒，对人生的意义的认知更全面，也更接近现代人的思维：干事业时，尽心尽力，忠于职守，无愧于天地人心；还能兼顾其他，找准机会寻找退路，进而抓住平凡的人生，活出另一种快乐和幸福，而无愧于自己。其能大能小，能上能下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，该冲锋时一往无前，该止步时及时刹车，这种进退自如的洒脱，一百零八人中，再无第二个。这样的人，现在也不多。倒是一时英雄，便以为是一世英雄的空中飞人多了去了。还有许多不会飞的笼中鸡，还自以为是天上雄鹰的呢？没办法，成龙成凤是从小就灌输的，成人了，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未乘风而起的卧龙凤雏呢。人啊，是活在地上的。作者简介：马富海，新野一教师，爱好旅游，钓鱼，看书，作文，吟诗，独坐，睡懒觉。床上日月长，梦里天地广。视睡好觉是重要的事，别的无所谓。
本期责编：丁建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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